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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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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九章

涼州, 張掖縣外,焉支山下。

長槍槍頭從人體柔軟的的下腹部抽出,鮮血如瀑布般從創口噴湧, 那受到重創的北戎人手中的彎刀當啷落地,他倒在地上,四肢抽搐了幾下,然後再也不動了。

這個死去的北戎人或許是一個基層將領,因為在目睹了他的死亡後, 其餘的北戎人愈發惱怒而恐慌,他們的抵抗開始變得力不從心, 在面對人數、裝備均數倍優越於己方的漢軍時,終於有人開始倉皇逃竄。

此時正值盛夏,焉支山上草木豐茂、綠林蔭濃, 可逃亡仍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那些搶先逃跑的反而成為了漢軍首要追殺的目標,只見黃小樹拉開輕弓,數箭連發, 那幾個逃跑的北戎人瞬間後背中箭倒地, 有的一動不動了, 有的卻還在竭力向前掙紮爬行。

黃小樹不緊不慢地催馬向前, 縱身下馬, 一一補刀, 隨即將又這幾個北戎人血淋淋的頭顱割下, 系在馬鞍邊上, 而此刻他的馬上已經足足掛了十來個血糊糊的腦袋。

半個時辰後,整片灌木林重新恢覆了靜謐, 只有濃重的血腥氣在夏日悶熱的空氣中翻湧。

黃小樹興奮地策馬回轉,跑到文照跟前炫耀討賞, “都尉!這一批北戎人都已被咱們殺凈了!”

文照的目光落在他馬鞍上那近二十顆血紅的腦袋上,眼中閃過一些覆雜的情緒,而這動搖只有一瞬,她幾乎是立即就恢覆到往常的狀態,說:“打掃戰場,不要留一個活口。”

左右立即應喏一聲,隨即騎兵們分出隊列,一小隊步卒下馬上前,抽出短刀,將那些倒在血泊中的屍體或者是仍有一口氣在的重傷患,一一按住在脖頸間補刀。

而文照只是沈默地看著。

這些北戎人,或許以前也只是個老實巴交的牧民,若是沒有被主動或被動地裹入戰爭,他們此刻可能還在草原上悠閑放牧。可此時此刻,他們既然能夠來到張掖縣外,說明他們身上手上早已沾滿了漢人的血,成了殺人不眨眼的惡鬼。

那麽,自己和正在割下他們腦袋的漢軍呢,算是正義的勇士,還是也是惡鬼?

文照沒有投入過多的思緒去思考這個問題。所謂的愁思,在此時此地不過是無病呻吟,是只有和平年代生活富足的人類才配擁有的情緒。而在這個動亂的朝代,需要考慮的只有如何殺死別人,以及如何避免被別人殺死。

走到如今這一步,文照早已學會擯棄許多不必要的雜念,她的目光從眾多的無頭屍體上掠過,轉到身旁的樂玄身上,“玄策兄,張掖縣乃張掖郡的治所,北戎人在此安置的守城軍士定然數量不少,若想攻城,怕是不易。”

樂玄點了一點頭,“不錯,此番北戎軍來勢洶洶,其主力雖在隴西郡中,但張掖是前往酒泉和敦煌的必經之地,北戎必在此布下重兵,依我看,不會少於兩萬之眾。”

“兩萬之眾……”文照蹙眉沈思,“目前我軍中不過一萬七千餘人,加上玄策兄你帶來的三千人手,也不過將將兩萬人,馬燕卻令我十日之內攻克張掖……”

樂玄冷笑一聲,“那廝明擺著是在故意為難你。”頓了頓,他又緩和了語氣,道:“不過長明,你手下軍士都是精兵強將,北戎素來缺乏重弓強弩等器械,咱們加把勁兒,攻下區區張掖小縣應當不成問題。”

文照卻微微搖了搖頭,“縱使能成,也不能一味正面強攻,否則只會增加我軍不必要的傷亡。”她的目光越過樂玄,落在他身後的蒼茫焉支山上,喃喃道:“我得想個法子……”

·

數日前,隴西郡。

馬燕此番攜大軍來涼州,背負了今文經學派上下所有人的希望,他不敢有半點拖延猶疑,只在天水郡休整兩日,便迫不及待地攜重械投入到隴西郡的攻城戰中。

涼州刺史劉純還盼著靠馬燕把自己全家老小的性命從斷頭臺上解救下來,對馬燕的吩咐自是言聽計從。另外幾名副將也多是今文經學派的手下,只一味附和馬燕。

整個軍中只有文照喊了兩句多休整幾日,遣小隊先試探一二——自然被馬燕忽略了。

周棠寬慰她道:“先不管馬燕,咱們自有人馬,待到時候想個法子脫離了馬燕大軍,獨自行事便是。”

“我也是這麽想的。”文照蹙眉道:“只怕馬燕那賊廝沒這麽輕易肯放過我。”

周棠頓了頓,又道:“你且先顧自己行事,馬燕那頭,我自有法子。”

他們這頭敲定,翌日馬燕便把大軍拉到了西縣城門下。

西縣是天水郡到隴西郡的要塞,拿下西縣,就能在隴西郡打開局面。北戎人顯然也想到了這一茬,馬燕這頭雖精銳盡出,北戎那兒也將西縣經營得不錯,原本的四座城門被封閉了三座,只剩下一門,城墻也經過了修葺,縣城城池外更增建了新的碉樓,不說固若金湯,也是堅固異常。

馬燕遠遠瞇眼眺望,向左右嗤笑,“北戎韃子,不過蠻夷爾,竟也學著咱們漢人守起城來,你們說可笑不可笑?哈哈哈哈哈哈……”

隨軍觀戰的刺史劉純和其他幾名副將都附和著笑起來,只文照面無表情,一言不發。

馬燕厭惡地暗暗掃她一眼,繼續道:“北戎人此舉不過沐猴而冠,諸君,且看我殺下此局。”

說罷,他下令攻城。

擂鼓聲如雷鳴般響起,數以千計的將士霎時間如洪流般湧向城池,城墻上的北戎士兵拉開弓弦,箭如雨下,頓時收割走了大片大片的馬燕手下軍士的性命。有些人見狀心生恐懼,開始掉頭逃命,但幾乎是立刻,就被早已準備好的軍法隊按住,揮舞大刀砍下了腦袋。

於是逃兵被遏制住,越來越多的人沖向西縣城墻,終於有人穿過了北戎人的箭矢,來到西縣城墻腳下,然後雲梯也隨之到來,馬燕麾下的軍士開始奮力向上攀登。

北戎人推落早已準備好的滾石,沸騰的金汁也如雨般從城墻上瓢潑落下,數不清的人尖聲慘叫著從雲梯上墜落,成為城墻腳下一個看不清的血點。

而馬燕軍依然在向上攀爬著,仿佛不知疲倦,也不知生死。

當終於有人登上城墻與北戎人廝殺到一處時,攻城錘也姍姍登場,西縣老舊的城門在攻城錘的撞擊下發出痛苦的慘叫,一刻鐘後,城門轟然而開。

馬燕見狀,頓時得意大笑起來,“韃子就是韃子,不過只是如此。”他一揚馬鞭,“來,隨我進城!”

西縣城中,北戎軍已然大敗潰散,奔走逃跑,而馬燕軍則威風凜凜地追上去,將目光所及的所有活物劈殺砍倒,肆意發洩著怨氣。城中遍地都是血色的屍體,看面容與打扮,其中多為北戎人,卻也有不少漢家百姓。

西縣此前雖為北戎所攻克,但占據時間並不長,城內除了北戎士兵,還有不少涼州漢人,他們在敵人的手下幸運存活下來,此刻卻被自己人追趕屠殺,絕望的哭嚎聲在城內反覆回蕩。

文照看見一個花白頭發的老嫗護著身後瘦弱的小女孩,不住地朝一名軍士磕頭求饒,那軍士卻無動於衷,只是猙獰笑著,高高舉起了刀。

就在此時,一支箭矢破空而來,瞬間射穿了那軍士的掌心。

那軍士慘叫倒退,怨毒地朝箭矢射來的方向望去,見是前將軍馬燕身邊那名年輕的副將,頓時扭頭巴巴地望向馬燕。

馬燕陰陰地道:“長明,軍士攻城後尋些樂子,這本都是些再尋常不過的小事,你這又是何意?”

文照說:“前將軍,我大寧王師至涼州驅除韃虜,原本乃正義之師,如今卻在自家地界大行不義之事,狀如禽獸,豈非落人口實?”

馬燕嗤笑一聲,嘲諷道:“這是我的大軍,在我軍中,誰敢亂嚼舌根?”

“二十萬大軍,就有二十萬張嘴,每一張嘴都是一面透風的墻,前將軍,你不必這樣看著我,恕我直言,就算我文照一言不發,涼州諸事,一點一滴,也全都會傳回洛京城中。”文照微微扯了下嘴角,“到時周太常若因此等‘小事’受到百官指責,不知前將軍此番說辭是否能夠說服他?”

想到周梧那雙幽暗冷然的眼眸,馬燕嘴角抽搐兩下,不情不願地擺了擺手,“來人,傳令下去,讓諸軍只將城中北戎人殺盡,不得濫殺漢家百姓。”說罷,他看向文照,陰陽怪氣地道:“文都尉,這下你可滿意了,你可還有其他指教?”

論起陰陽怪氣,馬燕哪裏是文照的對手。她微微一笑,泰然自若地道:“既然前將軍誠心誠意地發問了,那在下便大發慈悲替將軍解答。今日將軍強行攻城,依我看來很是不妥。攻克西縣看似順利,其實未必不是北戎人刻意為之,只為試探我軍實力。其實不過一小小縣城,何須動用大軍?將軍完全可以……”

“夠了!!”馬燕剛來涼州打的第一場仗便取得大勝,正是志得意滿之時,誰知隨口一句竟引來文照一番長篇大論,當著眾人的面狠狠下了他的臉,偏生還是馬燕自己先開的頭,他一時不好發作,勉強咬牙忍下,“文都尉不愧是長於辯經之人,紙上談兵也頗為在行,只是不知你在言辭以外,實戰能打出幾分威力?”

文照淡定笑道:“此來涼州,前將軍才是主帥,我自當奉命而行。”

“好!”馬燕大笑一聲,猛然轉頭,死死盯著文照,“既然如此,文都尉,我命你領兵前去攻克張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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